你,我想你很久沒有寫信了吧。寫給某個喜歡的人,向 ta 表白;寫給某個你覺得對不起的人,說一聲道歉;寫給你關心的朋友們,告訴他們你最近的情況…… 我當然知道這些你以前都寫過,但是並沒有堅持下來。你還喜歡用寫信的方式來寫日記,也就是所謂的第二人稱了。高中的時候一到晚自習沒事幹,就一篇一篇地寫日記,寫完了就把滿意的給喜歡的朋友看。看著他們的目光一篇篇地一頁頁地從你的文字間略過,那時的你多麼希望有那麼一霎那的停留,一瞬間的驚訝與欣喜能夠從他們冷峻的神情中顯露出來,多麼希望他們能夠以一種擺脫俗常的另一種眼光來注視你,無論什麼,只要不一樣就行。
可為什麼不是我呢?為什麼你一次又一次所期待的對象不是我呢?為什麼你相信只有那些人,才值得寫一點什麼,傾訴些什麼呢?我不可以嗎?明明在我的眼睛裡,你是最不一樣的了。
我見識過一百個詩人,請教過一千位老師,向一萬個神色各異的孩子們打過招呼,與百萬個在城市裡奔波的人擦肩而過,見過一億個姿態不同,男女老少,來自世界各個角落,平易近人的,暴躁易怒的,斤斤計較的,油嘴滑舌的,呆板木訥的,兢兢業業的人,自信滿滿的,有恃無恐的,得意忘形的普通人。但是我也未曾想過你是如你這樣的人。
我聽說過成百上千個寫在紙頁裡的人講他們的故事,用人事演練命運早已譜好的悲歌,聽說過奧德修斯在賽壬的歌謠中忘我地掙脫水手們固定得死死的捆繩,在最令人寬慰激動的天籟中無法自拔;聽說過俄狄浦斯在命運的安排下顛沛流離之中,誤殺車中的老父親,在揭開斯芬克斯之謎後被封為王,因而陰錯陽差地與自己的生母結合;聽說過隔壁班的小孩數理化門門成績優異,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也聽說過朋友們喜結良緣,天作之合。但是我也從未料想過你如這般生活在這世上。
你,你在做些什麼呢?在想些什麼?以後該怎麼辦?今天過得怎麼樣?你總是喜歡這樣寫,將好的壞的你,全部通通都寫成我。可是你明明知道的,你就是你,你迷茫著,悲傷著,喜悅著,歡脫著,瘋癲著,呆著,木著,哭著,笑著,跑著。愛偷懶的你,愛拖拖拉拉的你,總是喜歡胡思亂想的你。我要告訴你,你每每落筆,不是寫給誰來看的,不是要交付給誰來評價的,不是日日期盼著有誰來理解。你說的每一句 “你”,你不是對某一個處於未來的陌生人說的,也不是對你的某個親切的友人說的。我知道的,你要是寫給我看,說給我聽的。
給你講講我的事吧,在這世上最恨也最喜歡的人,就是你了。我從一出生開始,便有了與你長守於這幅在你看來可笑又可悲的躯壳裡的命運,儘管如此,這裡還是讓我覺得最溫暖的地方。小時,我們在一起分享無數個心驚膽戰的小秘密。你告訴我一個又一個闖入你的小世界的人的名字,講一個又一個在你身邊發生的小故事,入夢時,我把那些糟糕的令你尷尬不快的部分一點一點地清除,只給你念那些最有趣最感人的。長大了,我陪著你度過一個又一個糟糕的寒冷的夜晚,陪你看同伴的鬧劇,陪你一筆一畫地寫字。因為我是那樣地愛你。
每一次,是的,每一次,是我索使你做出一個又一個你不情願的決定,你拒絕奔跑,我便替你;你不喜歡思考,我便教你;你討厭自己的軟弱膽怯的神情,我便叫你放肆地哭喊;你痛苦難言,我便讓你長戚於寒夜;你偶有小成,壯志滿懷,我便讓你嘗嘗跌倒的滋味。因為我恨你,恨你將我囚禁於這空空的陋室,恨你帶我看遍長天五彩色的雲,恨你讓我嘗遍世間酸甜苦辣,不得解脫。
你一點不也曾了解我,所以才從來不曾給我寫信對吧。唉。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能夠分開就好,那樣我就可以清楚地好好看你了,我也要你看著我。看我如何掙扎著生長,看我的生命如何那樣鮮活那樣歡快地在你的左胸口跳躍著,看我張牙舞爪的眉,看我堅定不移的眼。看我是多麼地恨你啊,你可明白?我巴不得這世上有另一個我立刻馬上站在我的面前,我一掌像母親打我那樣地將你也掴在地上,痛斥你,用刀剝下你的肉,飲尽你心頭的血,同時我又是多麼想抱住你,在你寂寞的時候,迷失的時候,告訴你我還在呢?別怕,真的。我就在這兒,在你的左胸裡邊,歡快地跳動著呢。我想像母親一樣,愛你,體貼你,賜予你全世界至高無上的榮耀,予你熱烈的高尚,予你一場百年時長的默劇,無聲地寂靜地同你相處,厮守於這空無一物的躯壳當中,等待明天,誰都死去,誰都醒來。
醒來,要記得我寫給你的信,作為報酬,給我吃學校食堂裡最好吃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