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t jamais je n'ai senti, si avant, à la fois mon détachement de moi-même et ma présence au monde. —— 阿尔伯特・加缪
译文:
我还从未如此深切地感受到:我的灵魂与我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而我的存在却如此依赖于这个世界。
走在学校路上,这是一所沐浴在林木环抱中的学园的傍晚。尽管道路的肢络像血管一样,我爬出七层楼高的宿舍,跌跌撞撞地攀着一个上坡,像是一滩泥泞的淤血。流泪了,因为刚刚看完一部电影(《超脱》),你要是以懦弱来诋毁我,我也无处争辩。至少在今天,还会因为怀疑自己的存在而落泪的人我还没找到第二个。路是由磕磕巴巴的水泥和石子制成的,坎坷坚硬,直朝着我的眼孔扑来,温热的泪像是要将我扔到地上。为什么人要以两条腿伫立在地上呢?这是否构成了人的本质?如果不是,为什么没有人一股脑跌在地上爬行着生存?我身着常人打扮,T 恤套一件夹克,细密的织物包裹着、接触着后背、四肢的洁净皮肤,干净而灵巧的双手。这些可以证明我不能趴在地上吗?让泥土和石片进入我半身文明的领域,那一处混乱肮脏的土地,数千万计的微生物、粉尘的堆积之处;另一处洁净整齐充满着秩序,色彩材质的分布蕴藏着实用与审美的目的,它的各个部分来自世间原不相干的各处同样混乱的土地,经由人和机械组成、如逻辑一般按部就班的流水网络,必然地组织、设计、装配、分发、运输,然后落实在我的身躯上。这是两个毫不相关的世界,前一个世界位于人的脚下,落座在人类思虑殿堂的最末席:它被我们经过,但从未在意;后一个世界寄生在人的身上,当落座于殿堂的中间位置:被注意过、清洁过、替换过、追求过,但每一个个体同人相处的时光都不长,它们终将从前一个世界中来,由被丢弃在那里。
这看起来是个不错的理由,让我不至于和我的泪水一样落到那个与我们毫不相关的世界上,仿佛如果我试图去触摸、拥抱、亲吻那样一个世界,我也会被贬斥到人类的末席。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我试过在这校园的道路上打滚,又安静地坐一会,看着手边的尘土和枝叶,只消耳朵听见另一位人类的打搅,我就没法在享受适然地呆着这个世界里,我能想到那人用冷漠、惊奇的目光,忍不住将我和尘土作比较,仿佛人类思虑的殿堂里原先的座次顺序被某个人形的新事物所打搅:他们得不得不给我安排一个末席帮边的临时座位,一方面克制住不将我从他们心里赶走,另一方面又在揣测思虑着这样安排是否合理。
但我自己又凭什么适然呢?我知道我的身体同那前一个世界所固有的千丝万缕的牵绊:我饮下的水来自那个世界的江流和雨露,我吃下的纤维、脂肪来自那个世界的与我同样富有生机和活力的生命,我所能接触、嗅闻、看见的所有难道不都得最终归属到那个世界的功劳吗?可是,我的灵魂却不在那里,它不堪忍受混乱、饥饿、黑暗、疼痛,诸如此类的种种不堪,逃也一般地,要飞往高处。头顶三尺的树梢枝头还不够,满家的灯火、敞亮的庙宇还不够,九天的云端还不够,一直逃到安静澄明的精神世界中去了吗?我从未如此这般认真地走在夜里,落脚在校园的路上,仿佛自己真的能够走出自己的所见所触所想,去俯下身体,拥抱住那个神思的花雨下、疾风和艳阳中、不卑不亢地落座于末席的世界。如果我的灵魂终有一日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落在您的怀里,请不要以为我又要怎样的方式、身份、手段来打搅您。我只是想要像我的眼泪一样,我以我的泪来触碰您,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称得上虔诚的存在方式。